李昌念顯然怒急了, 聲音特別大，在這個沒有遮擋的舊房子裏傳的一清二楚。

隨後，就聽見了男人急急離開的腳步聲, 還有一聲開始時細不可聞, 隨後猛然放大的抽泣。

是何月的。

她哭的特別痛苦悲傷, 完全不顧及的那種, 那一抽一抽的聲音, 總覺得她可能會隨時抽過去。

可譚渺就跟沒聽見一樣, 扭頭跟姥姥說著話，“姥姥，我找了你好久了，我是來接你走的，你以後跟我過吧。”

姥姥也只是淡淡的往門外看了一眼，並沒有搭理何月的意思——即便她在二十多年裏將這個唯一的女兒當成了寶, 可何月做的實在是太過分, 她如何還能原諒？

姥姥如今關心的, 只有譚渺而已。

這是她的乖孫, 雖然只養了一年，可她知道, 這是個跟何月不一樣的孩子。

何月小時候，她出攤賣涼皮, 寒冬臘月裏洗面筋, 手上凍得都是凍瘡，何月只有一句話, “媽，我沒寫完作業，不能幫你。”

可譚渺小時候, 她伺候陸家一家人，寒冬臘月裏洗衣服洗菜，手上也都是凍瘡。譚渺就要來幫她，她舍不得，就把譚渺趕走了，可等著她出去買醬油回來，就瞧見譚渺撅著屁股，幫她洗衣服。

聽見她來了，小孩怎麽說的，“嘿嘿，姥姥我不冷。”

她那會兒雖然恨何月，可終究還有點希望，只是勸自己，每個孩子都不一樣，後來她就知道了，不一樣的，孩子和孩子也不一樣的，她家渺渺就是孝順。

可越知道孩子孝順，就越不能給孩子添麻煩的。

她拉著譚渺的手，細細的摸索著，跟這孩子說，“看看就行了，養什麽養，我又沒養你。何月得管我，她憑什麽不管我，她離了婚也得管我的。我不能便宜她。”

譚渺還想說，她又說了，“你才大一，又不掙錢，學醫要讀好多年書的，你養我你怎麽養？你爸爸能願意啊。”

她拍拍譚渺的手，“看完了就回去吧。乖。”

譚渺怎麽聽不出姥姥不想給他惹麻煩呢。他扭頭就看了韓鈞一眼，他一直覺得自己特別幸運，可以遇到韓鈞，這種想法在腦海裏已經不知道想過多少次了，可他還是覺得不厭煩。

如果沒有韓鈞，他壓根沒有底氣。

當然，沒有韓鈞，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找到姥姥。

韓鈞沖他笑了笑，他立刻就回了個大笑容，這才扭頭跟姥姥說，“姥姥，我已經跟譚家斷絕關系了。譚宜通管不到我了。”

姥姥自然將他倆的表情收在眼裏，原本就有點疑惑，這會兒臉上就帶著質疑了，她看看譚渺，又看看韓鈞，“那你怎麽生活？他是誰？為什麽跟著你？”

她緊張起來了。

不是害怕譚渺走了不對的路，她知道譚渺不會的，雖然他長得這樣好，可他見過何月，她相信這孩子不會這麽做。

她就是對譚宜通憤怒，“譚宜通為什麽不管你？他是當爸爸的，他應該管你啊。到底出了什麽事？”

譚渺不想提譚宜通的事兒，起碼現在不想說，他對著姥姥說，“姥姥，他是韓鈞，不是外人，我們結婚了。”

姥姥徹底楞了。

譚渺接著說，“您跟著我回去，我們有能力照顧您。您想跟著我們生活也行，願意自己生活也行，您不用覺得這樣是便宜了何月，我不想讓您跟何月一輩子折磨著，您應該過好日子。”

姥姥就問，“怎麽就結婚了，你才多大啊。這到底怎麽回事，跟譚宜通有什麽關系？你別糊弄我，你要不告訴我，我就去北京找譚宜通去。當年他可是答應了，把你留下的，親生兒子，他應了就該對你負責。你才成年沒幾個月，怎麽就結婚了呢。”

譚渺哪裏想到姥姥這麽敏銳，倒是韓鈞，倒是對姥姥的觀感更好了。

這是唯一一個真正疼譚渺的親人。

如果是別人，有何月這樣的女兒，瞧見譚渺和自己在一起，第一反應絕對是認為譚渺走了不該走的路。可姥姥想的是譚宜通的問題。

姥姥真心關心譚渺，他自然也就尊重姥姥。

他拍了拍譚渺的肩膀，“我來說吧。”

他就坐下，把自己和譚渺認識在先，然後蔣玉華威脅譚宜通幹的壞事說了，等著說完，他才又說，“我和譚渺本就相互喜歡，譚家又不是什麽好去處，就直接領了結婚證了。您放心，我們是真情實意相互喜歡的，會好好過日子的。”

譚渺：……

他臉都紅了，的確他那會兒就很喜歡韓鈞，韓鈞去美國，他天天晚上跟人家聊天，其實也不是沒感覺的。

可被這麽說出來，他還是有點不好意思。

他就推推韓鈞，讓他收著點。

結果韓鈞給姥姥說，“你看，他管著我呢。”

譚渺炸毛，才沒有！他一向很乖的。

韓鈞接著說，“所以，您跟著我們回去就好。我們家啊，譚渺做主，我就是聽命令的。您住著一點問題都沒有。”

譚渺炸起來的毛這會兒就服帖了。

為了姥姥呀，他忍忍。

不過，韓鈞的騷操作實在是太多，居然伸手掏啊掏，“我知道，您可能不信，我給您看證據。”然後就掏出了一個燙著金字的紅本本出來。

譚渺的眼睛立刻瞪大了，那不是結婚證嗎？

他終於忍不住了，“你拿這個幹什麽呀？”

結果韓鈞一邊把結婚證給姥姥，一邊扭頭挺委屈的說，“我拿了我的，又沒拿你的，你別兇嗎！”

譚渺：……

那邊姥姥已經樂呵呵的打開了，大紅色的背景下，譚渺和韓鈞頭挨的特別近，笑的一臉甜蜜，有眼睛的看了都不會覺得勉強。

更何況，這會兒譚渺還兇巴巴的看著韓鈞呢，韓鈞那麽大的一個人，楞是老老實實的求饒。姥姥頓時就不覺得這事兒有問題了，相互喜歡結了婚，光明正大的，多好啊。

要知道，她和她的死老頭子，也是十八九歲就戀愛了呢。

就是那會兒婚姻法沒改，他們等了幾年才去領了證。

姥姥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，順便拍了譚渺一下，“別這麽兇，別欺負人家。”

譚渺：……

韓鈞趁機說，“姥姥，您對我太好了，趕快跟我們回去吧，要不，我天天被譚渺欺負壞了。您不知道，他可兇呢。”

譚渺沒見過這樣的韓鈞，他覺得都沒眼看了。

可姥姥顯然喜歡這種孩子，左看看譚渺，右瞧瞧韓鈞，一手拉著譚渺，一手拉著韓鈞，怎麽看怎麽都喜歡。

她以為她的人生就要在這個養老院裏度過了，何月那麽小氣，她要是得了重病，也不會舍得給她看的，說不定哪天就走了。

哪裏想到，居然有這樣的轉折。

她到現在都有種不敢置信的感覺，她眼睛裏忍不住帶著淚花，“那……那就跟著你們？”

譚渺扭頭直接就抱住了姥姥，“姥姥你答應了！”

姥姥就拍著他的後背，“你這孩子，一驚一乍的，答應了答應了。”

譚渺沒忍住，就笑了起來。

韓鈞沒見過譚渺這麽高興的時候呢，想想這孩子昨天晚上還擔心的睡不著覺，也跟著笑了起來。

旁邊的床位上的老太太們，這一天可是跟著起伏不定。

先是瞧見姥姥那個三年沒出現的女兒過來了，頤指氣使的讓她換床位，兩個人吵了起來，她們還擔心，別鬧僵了。

都一起住了這麽久了，誰不知道誰呀。

吳老太太不容易，這女兒也不靠譜，要是鬧僵了，不養她怎麽辦？

結果這外孫子就沖出來了，徹底將女兒的真面目解開，又要帶她回家養著，這不就是苦盡甘來嗎？

不孝順的得到了報應，老太太也美滿了。

旁邊的胖老太太就說，“哎呀，老妹妹，恭喜你了。真是好福氣，有這樣的外孫子，我就說吧，老天爺有眼的，你好日子到了。”

另一個瘦高瘦高的也說呢，“好好享福去吧，這孩子有心，十幾年了還找來了，好好過。”

還有個幹瘦的小老太太叮囑譚渺呢，“你姥姥這些年操勞太厲害，身體很不好，你多費心。”

譚渺自然點頭，“放心吧。”

而這一切，都落在了求李昌念不成，哭的眼睛都腫了的何月身上。

她站在這間簡陋的房間的大門口，就那麽看著面前的祖孫倆那麽的高興，他們笑得那麽開心，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，可她呢，李昌念那麽決然，她以後要怎麽辦？

她看著譚渺的目光，都是仇恨。

就是他，明明是個男孩，可譚宜通也不喜歡，就是他，明明自己已經犧牲了這麽多，可還是跑出來壞了她的生活。

她恨死譚渺了。

她的目光那麽直白，譚渺跟姥姥正說著沒發現，倒是韓鈞看到了。

他扭頭看過去，何月恐怕也知道他厲害，什麽也沒說，扭頭就離開了。

姥姥同意了，後面的事兒就很好辦了，姜曉輝幫忙很快就辦理了出院手續，然後開著車帶著姥姥就回了他們住的酒店。

這會兒來不及了，姥姥也不適合夜裏折騰回北京，姜曉輝就幫忙買了第二天的機票。

譚渺和韓鈞，則帶著姥姥去逛了逛商場，給她買了新衣服和鞋子——老太太的衣服和鞋子都穿了很多年了，不止是舊，而是壓根不能穿了，尤其是棉服，洗的棉花都打結，根本就不保暖了。

老太太開始還不願意怕花錢，可真的穿上了好看暖和的衣服，也忍不住笑起來了，沖著兩個人一個勁兒的說，“我真沒想到，我還有今天，做夢一樣。”

一行人買買買半天，又吃了飯，回到酒店都八點了，韓鈞去洗澡了，譚渺在外面謀劃著怎麽跟韓鈞商量，今晚上去和姥姥睡呢，結果有電話打到了座機上。

他看了一眼是前臺就接了，聽見的卻是個小姑娘帶著哭音的聲音，“你是譚渺嗎？我是李心愛。我帶著團團在樓下呢，你能下來一趟嗎？我想跟你說話。”

譚渺一聽就知道，八成是家裏回去吵了，這孩子知道自己身份了，想跟他聊聊。

他沒什麽興趣，就說，“我有事算了吧。”

“你等一下。”李心愛一下子喊了出來，“哥哥求求你下來吧，我弟弟發燒了，我媽就是不放我們回去，非要你下來，你下來吧，我弟弟很危險了，他燒起來會抽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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